钱波波很不爽那个平胸的少女——就那个保姆车里出来，一副居高临下样子叽叽歪歪的那个。
作为网络大电影的扛把子金牌女主之一，钱波波深谙此道，知道观众想要看什么。
走开！那些垃圾的五毛特效和庸俗的剧情！只需要把特写给我的身材就好！
摸爬滚打——最主要是摸和滚——然后观众们就会买账了。
虽然相对来说，这样的戏路没有多少上升的空间，但是钱波波已经很满足了。
说句难听的，她当初要是狠下心来找个金主爸爸，未必就不能混成一代小花旦，再不济也是个某岩第二。
可她这不是没找到么……咳，可她这不是不想要跪着挣钱么。
而且自己的演技未必就比那些小鲜肉小顶流小花旦小什么什么差多少，对得起这点片酬了。
她这么想着，冷哼一声，顺着导演的指挥往地上一滚，然后翻身半跪起来，举着枪开始上半身抽搐。
duang——duang——这是开枪的后坐力——非常壮观，深渊一样吞噬着视线。
“咔——好，过了，休息一下准备拍下一条。”
导演举着纸喇叭喊了一声，半点艺术的追求都没有。
拍戏嘛，要那么认真干嘛，死扣细节烧胶片什么的，那是大导演才有资格做的事情，虽然现在已经不需要胶片了而是用数字拍摄，但内存不是钱啊？多拍一条就多浪费一次时间，群演不算钱啊？
要是动作快点卡着下午四点多拍完，那还能省下晚上的一批盒饭呢……
导演用纸喇叭抵着额头稀疏的发丝挠了挠，很有艺术觉悟，自己拍的就是屎尿屁，类比肥仔晶就好。
虽然肥仔晶多快好省是因为让他拍戏的都是大哥，不敢超预算也不敢超时间，但是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那么自己背后的老板和当年那些大哥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其实也没有。
他翻了翻剧本，发现接下来就是拍穿越者回到现在的戏份了，借着这个景来个施瓦辛格式终结者降落。
很好，等下让钱波波穿个比基尼，露出肩膀和腰和大腿然后上下咔嚓一遮——或许可以用点圣光特效，显得自己也有那么一星半点对于艺术的追求……大概？
然而下一秒，导演就又想起一茬，当即一拍大腿——坏了！
女主不是钱波波了！是一个新人！
而且这个新人还是个钢板！致敬不了名场面！
他这么想着，回头左右看了看，最后定格在那辆厚重的不起眼的但是比整个剧组本次电影投资还要贵的保姆车上，心说要不跟这位小爷商量一下，给上个替身什么的，到时候给她露一脸就当是努力过了。
“导演，这段拍完了？”刚想着这事儿呢，另外一边窜过来一姑娘。
导演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位，倒也算清纯可爱，就是刘海遮着半边脸带着些许古早葬爱家族的风格，夏秋交际还算热的天气却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晒服甚至还戴着手套，戴就戴吧却又只戴一边，综合看起来……
是个玩行为艺术的？这该不会是个摇滚音乐家或者rapper吧？
导演挤出一份温和的微笑：“对，拍完了，怎么称呼？贵姓？”
“免贵姓司，我家小姐请你过去谈点事儿。”司悦这是把自己定位成小丫鬟了，角色扮演从现在开始。
导演一听，后槽牙隐隐发酸，哎哟喂这还真是个大小姐啊？庙小伺候不起怎么办？惹出事儿来自己担待不起啊！
他纵横圈内多年，秉承的就是一个但求无功不求有过，能混日子就混日子，雄心壮志什么的早就喂了狗。
拍电影嘛，五百万是拍，五十万也是拍，钱波波可以是女主，大小姐……得，大小姐或许也可以是女主。
于是他戴了顶帽子，遮住自己最后的倔强：“走吧，听听那位小爷有什么指示——”
俩人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没想到却没有绕上保姆车，而是去到了另外一边，俩人背对着山崖，指点方遒。
“那片棚区也算是影视城的？”
“这一大圈应该都算，只不过这块儿是废旧厂区改的，用来拍一些都市兵王或者匪帮争斗之类的戏。”
“那如果我把这一块全给改了，然后弄个大点的外景……”
导演凑过去，没说话，探头打眼一瞧——好家伙，偌大的影视城从这里望下去，全都在圈里了。
他缩着脑袋等了一阵，艾丽娅才和花姐聊完搭外景这事儿，回头望过来：“哦，导演啊，你好。”
“您好您好——都好，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就是请你来聊聊，坐，坐。”艾丽娅指了指旁边的小马扎：“谈谈电影。”
花姐做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周道，闻言咔咔两声给拆出来新的小马扎，四方摆开，上风口给艾丽娅，有微风有树荫，自己在侧面帮着赶赶蚊子，司悦在另一边当哼哈二将，可怜的导演坐在对面，阳光像是大功率台灯一样打下来，就差没弄个铁椅子银手镯了，整得跟录口供似的。
导演打眼瞥了一下这位小爷身边的保姆，心说大户人家就是有专业素养——怎么还挺眼熟。
不过他也没多想，凑着半拉屁股坐下，谦卑到卑微：“您看看，什么时候心情好天气好，咱把您的戏份给拍一下？”
“不急。”艾丽娅摆了摆手：“咱这电影，投了多少钱啊？”
“……四百万。”导演喉咙一紧，守口如瓶。
“说实在话。”艾丽娅笑眯眯地望着他：“真投了多少钱？”
“导演，之前出资收购贵公司的，就是艾小姐。”花姐在旁边提醒他：“所以她算是你老板的老板。”
“啊这……其实……额……”导演张了张嘴，最后幽幽地憋出俩字：“八十……”
“八十万？”
“……嗯。”
“具体花在哪里了？”艾丽娅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好奇。
“首先是剧本和音乐版权……”
“咳——”花姐清了清嗓子。
导演赶紧打补丁：“不过我们这都是随手写的剧本，音乐也基本都是用的免费资源库的，所以没怎么花钱！”
“这样啊……还有呢？”
“然后就是片酬，主演啊群演啊，这算是一笔不少的开支，那个钱波波，虽然没名气，但是片酬还是要去到五万块，主要是有一些动作戏，得加钱，不然人家也不会听一句忽悠就跳泥坑跳水潭。”
“五万？”旁边的动力妞子瞪圆了眼睛。
“这……五、五万其实也不算多……本来想请个过气的港星的，但是人家要价五十万，太贵了……”
“不是，我觉得太少了。”司悦挠了挠脸：“不是说当明星挺挣钱的么？杨天宝抠个图都有八千万呢。”
“那不一样，人家是顶流，而且八千万……有水分，正常的电影片酬也没那么高，请个有点观众眼缘的新晋三线二线女星，也就几十万，公司还要抽成，一线影帝影后如果真要算账的话，五六百万顶天了，再高的那是超一线。”
什么叫超一线？有国际知名度的演员，像龙叔发哥巩皇那种就算是超一线，千万俱乐部，票房号召保证。
虽然在那些公开的乱七八糟的收入榜单里面，龙叔的收入其实还没有晗晗峰峰高就是了……
艾丽娅点了点头，扭头望向花姐：“我要是请超一线来拍，是不是片酬也要花一大笔钱？”
“这得看具体。”花姐想了下：“如果您是拍着玩，那确实要花不少，可要是您认真——那估计是低片酬甚至是零片酬，也会来参与，他们得给您面子。”
导演眨了眨眼，望着艾丽娅那里子都没有的小身板儿，没看出来这是哪位爷，这么有面子。
你是国家钦定小公主怎么着，太阳都得围着你转？
“除了片酬之外还有什么支出大头吗？”艾丽娅重新望向他。
“还有场地租用费和器材租赁费。”导演赶紧赔笑：“我们的服化道基本都不是自己单独准备的，靠租，如果是一些特别的背景，那么还需要道具场景搭建的费用。”
“特效呢？”
“那个算后期里面，后期的制作费用基本就看——还剩多少钱。”
导演没说的潜台词是基本就看有多少冤大头，做特效？可以啊，做三千万的，最后就给特效公司三十万。
反正就这么多钱了，爱要不要，我电影拿去上映了或许有钱回本然后再给你发个红包，不然沉没成本你看着办。
这年头哪怕是厂牌出品也是两头剥削，左手观众右手剧组，脚底下踩着特效公司这些可怜兮兮的美工程序员，这才叫利益最大化，反正堆一个流量明星还需要时间，找一个做特效的苦哈哈这不到处都是？
要不怎么特效公司发展不起来呢，谁手里没个十张八张白条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干这行的……
花姐表情严肃地备注道：“除了这些，还有基本制作保险保费，以及预留的保险基金，然后是报批管理和税费，尤其是税费，绝对不能少。”
导演悟了，一拍大腿：“对！还有税，这个是绝对不能少的！”
艾丽娅若有所思，想了想，又想了想，身子凑过去：“导演，如果给你四百万，你这戏怎么拍？”
“我现在就是四百万啊。”
“我是说真金白银的四百万。”
“我……我请个大家眼熟的港星？或者以前当黄金配角那些艺人？”
“四千万呢？”
“我请当红顶流！”导演腰背一直，意气风发：“然后留一千万做宣发！广告砸地铺天盖地！”
“四个亿呢？”
“……”导演张了张嘴，想了想，又想了想，身子凑过去：“日元？”
“美金。”
“咝——那我真不知道了，这钱太多了……请好多大明星来拍贺岁片？”
艾丽娅于是懂了，有时候投资不是问题，人反而成了问题，真要是给他们四个亿美金，他们不知道怎么用。
做特效？或许想过，但是应该不会想过砸数以亿计的钞票下去做，国内有这个魄力的导演屈指可数。
艾丽娅搭手撑在旁边的树干上托着腮，视线往上望去，放空了好一阵，然后回过神来：“有哪个导演，花钱比较厉害的？”
“姜闻，张国师……如果你是为了拍特效，我其实比较推荐徐老怪。”
“徐老怪不是拍女生和女生的吗？”
艾丽娅至今忘不掉青蛇白蛇——徐老怪真的好会啊！
“徐老怪虽然是拍cult片出身，但是用特效这方面他是真的懂，比如说《蜀山》就是请的拍星球大战的团队来做的，抛开剧情不谈的话，想象力和画面感其实都很可以了，而且文化内核，他也能拍出来。”
毕竟艾丽娅要拍的大制作，一旦牵扯到举国之力的风格，那基本也留不了多少个人剧情讲述的片段。
大场面往上堆就完事儿了，肾上腺素拉满，狂轰滥炸，不外如是。
艾丽娅回忆了一下对徐老怪的印象，说句老实话，她对徐老怪的记忆其实还真不是当年的混乱三部曲起来的，而是黄飞鸿系列——杰哥当初拍的黄飞鸿一二三部都是徐克执导的。
第四部的时候因为片酬谈不拢所以换成了赵文卓，可惜观众虽然认可卓哥的演技却不认前三部打响的金字招牌。
第五部那就纯粹是为了借着余热圈一波钱的狗尾续貂了，艾丽娅看的时候全程注意力也都在关之琳的十三姨和王静莹的十四姨身上，相比起姐妹花来，男人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至于说混乱三部曲《蝶变》、《地狱无门》、《第一类型危险》这仨，号称一部比一部邪性，艾丽娅这种喜欢科幻和喜剧、动作分类的基本不会主动去找来看。
虽然《青蛇》也是cult片，但是这看点不是不一样么……
而花姐说到能拍出来文化内核这事儿上，艾丽娅想了下觉得还真是。
黄飞鸿打洋人，叶问也打洋人，可是黄飞鸿打洋人的同时，还学洋文，思考洋人为何势大，寻找富国强民之路。
叶问——咳，挺好，都挺好的，能把动作片好好地拍出来就已经很让人惊喜了。
至于说谈恋爱什么的，黄飞鸿前三部里面十三姨和黄飞鸿的恋爱实在是拍得可以，撩人得很。
两种不同文化代表的碰撞，开放和保守，这可比什么琼瑶阿姨你爱我我爱你你无情无义我无理取闹什么的来得好太多了，这背后也折射出了那个特殊年代的以小见大。
虽然现在徐老怪拍片有点过于放飞自我，缺一个合格的编剧和一个克制的监制，但是这些人可以找。
“联系一下徐导——另外这边的话，先理一理剧组吧。”
艾丽娅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微尘，那身影像是在背后的阳光衬托下镀上一层金边。
“走，导演，不是说有我的戏吗？”
“对、对对……那个——冒昧问一下，这位是您的经纪人吗？”
导演答应着，看了花姐一眼，又一眼，越看越眼熟，心底隐约冒出来一个名字，却不敢认。
他就着回答艾丽娅的功夫，装作不经意间提了一嘴，视线却紧盯着正在收拾小马扎的保姆阿姨一样的花姐。
“对啊，是我经纪人。”艾丽娅揉了揉腰：“待会儿有动作戏吗？”
“有，但只有一点，可以请替身，实在不行还能换脸……经纪人怎么称呼？贵姓？”
“免贵姓王。”花姐似乎是看出来了什么，挺客气地冲他笑了笑，自我介绍：“王京花，不介意的话，叫我花姐就行了。”
“王、王京花？！”
咝———
……
……
花姐是花姐，艾丽娅是艾丽娅，这点艾丽娅看得很清楚。
无论之前花姐说得多好听，什么你要是认真别人就要给你面子之类的，那也是用别人的人脉。
要么就是看在花姐的面子上，要么就是看在自己老爸的利亚基金面上，反正就没有是认识自己的。
艾丽娅要当的是锚定现实的一代影后，而不是那种抠图换头的纸片人，那种红极一时是假的，没有岁月记忆。
所以她很有一个演员的自觉，拍戏之前可以聊聊咖位聊聊背景，但是只要一开拍，那么就是导演最大。
问题是导演不这么想……
“咔！好！这条过了！”
“……不是，这就过了？”艾丽娅停下动作，看了眼开始往回走的其他群演：“这拍的什么？”
“拍的是您从十年前回到现在，然后去告诉官方发生了什么啊，有问题吗？”
“有问题吗——来，导演，我问你一下啊，我刚从十年后回来。”
“对。”
“我十年之后有点本事背景，但是现在我没有吧？”
“没有。”
“我就一普通人。”
“嗯。”
“我一普通人，怒闯安全部门办公室，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啊这……这不显得您有气场么！”
“哪有这样的气场的，不行不行，这段认真点重来，他们得拿出本身的一些……一些……嗯……”
艾丽娅形容了一下，本来想说让他们学学九局的，可是想了下发现九局那个工作风格，还不如这帮家伙认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