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金圣叹？”豪格端坐在自己的座位后头，看起来比前段时间精神了不少。
“正是在下。”
“你的书评写得不错。”
“王爷过奖了。”
“我没有过奖，这是实话。一本小说光是自己好看，那终究是离‘精彩’差了三分火候。因为虽然好看，但不是人人都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作者想给读者看得东西全都看个全。这时候，书评的作用就出来了。你的书评非常好，每到精彩处就带头喝彩，把‘为什么精彩’写给大家伙看，大家伙也跟着一起喝个满堂彩——要么大家怎么都喜欢看有书评的书呢？因为满堂彩比自个偷着乐有意思多了。”
“那不知王爷最喜欢哪一段？”
“我最喜欢的就是最后一段——你把征辽征方腊全都腰斩了，这看起来简直大快人心啊！”
“啊？”金圣叹自己觉得他的得意之处是在评点李逵和鲁智深身上，没想到豪格竟然从文章结构上叫好。
“王爷...您觉得好在哪里啊？”
“李逵有句话说得好——招安，招安，招甚鸟安！他宋天子昏庸无道，自然是该反了他，这是天经地义！那黑三郎也不知道吃错了甚么药，非得让梁山泊接受招安，结果梁山好汉死的死，伤的伤，一百单八将跟打栗子似的往下落，看着简直让人寒心呐。”
说到愤懑处，豪格扼腕叹息了一声，又猛然一拍桌：
“所以你腰斩得好！好汉们要造反，就得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说造反就造反，绝不能向那狗屁昏聩天子投降。要我说，最好的结局就是大聚义之后打上东京城，夺了鸟位，三十六天罡个个封王，七十二地煞位居列侯，这才是大团圆，大好事。原来后头那些个是什么个狗尾续貂的东西，简直不能看。”
“这...额...”豪格这番话，让金圣叹不知道说什么好。赞同吧，他也不完全赞同。反对嘛，他确实有这么些意思。
但关键是，他现在不敢在满人面前说太多和自己有关的东西——金圣叹是个随性洒脱的人，但他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有什么话不说出来就不痛快。
他发现了，他和多尔衮之类的满人有“代沟”。他发现多尔衮、还有不少满人的知识体系和他完全不一样，一如禅宗和金刚宗的区别。虽然他们也看了很多书，但除了小说话题以外两拨人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就算是小说，他也发现多尔衮之类的满洲王公和自己聊不到一块去。别的他还没细细观察过，但他发现多尔衮，乃至很多满洲王公有个非常显著的特点——他们分不清小说和现实的边界。似乎他们的世界观并非是用四书五经之类的圣人书来建立的，而是用《三国演义》、《水浒传》之类的通俗文学来建立的。
他暗自侧目望了一眼鳌拜，他的余光望见鳌拜一直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热诚，和方才在门口认出他是“金圣叹”时一样。这简直不像是在看一个秀才，倒像是在看一个圣人，一个偶像。
“金圣叹，你说是不是？后头裁掉了才是点睛之笔啊。”见金圣叹半天不说话，豪格又问了一遍。
“嗯。我这里有施耐庵流传下来的古本，里头到大聚义就为止了。至于后头那部分，是罗贯中狗尾续貂而已。所以我说王爷过奖了啊，这不是我腰斩得好，是施耐庵本来就写到这里，没写后头的东西。”